文化中国行|中国日报看山西:天龙山石窟佛首的数字回归与重生

来源:中国日报网
2024-09-20 19: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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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日报》9月13日第二版报道截图

随着中国国产3A游戏《黑神话:悟空》火爆全球,游戏中的“无头”僧人灵吉菩萨引发海内外热议,并引发佛首偷盗与追索的相关讨论。而现实中,流离在外的佛首也在数字世界中得以部分的回归和重生。

坐落于山西省太原市西郊的天龙山石窟群有另一个名字——“无头石窟”。在这里,佛像身首异处,佛首与身体碎片散落世界各地,是中国境内摧残破坏程度最为严重的石窟。

2014年以来,中国和美国的科研人员一直在合作收集流失海外的佛首的数字信息,计划借助数字技术再现几百年前天龙山石窟的原貌。

项目参与方太原理工大学艺术学院学术院长赵慧说:“数字复原可以为后人保留准确的历史文化记忆,让更多遭受屠戮的文化遗址得以重生。另外,这些数字复原模型也可以拉近人们与文物的距离,让更多人能够重访历史,重新了解文物的原始面貌。”

佛首消亡:“耗时近四百年开凿的石窟,再也找不出一尊完整造像。”

天龙山石窟开凿于东魏(534年-550年)至唐朝(618年-907年)年间。石窟的开凿与北朝高氏皇族、隋唐贵族有着密切关系。其后历代渐由皇家礼佛胜地变为寻幽祈愿之所。

这些佛像在天龙山的松柏间静坐了1000多年,聆听着人们关于健康、平安、爱情以及事业的祷告。

太原市文物保护研究院副院长贾晨表示,天龙山石窟承载着中国重要的历史文化记忆,其造像汇集了中国佛教艺术的多种演变样式,是佛教石窟逐渐中国本土化的典型实例,并形成了独特的“天龙山样式”。

“短短一百多年间,佛教造像风格历经了秀骨清像到丰圆方正的转变,呈现出佛教中国化历史进程中的艺术切面。”他说。

清末民初,由于战争动乱,这些佛像几乎被世人遗忘,只有当地的居民知道其位置所在。终于等到再次现世,却又遭遇了一场浩劫。

1908年,德国建筑师恩斯特・柏石曼来到这里,发现了这些刻满佛像、精美浮雕和壁画的宏伟石窟。此后,外国艺术史学家和收藏家都曾到访过这里,直到1921年,日本考古学家关野贞在日本《国华》杂志上发表了关于天龙山石窟的调查报告,自此天龙山石窟在世界上引起了广泛关注。

这对天龙山石窟却是一场劫难。之后许多海外古董商、窃贼和走私犯纷至沓来。1924年至1925年间,这群盗贼为了牟利,勾结腐败的僧侣,将石窟精华洗劫殆尽,流亡海外。

耗时近四百年开凿的天龙山石窟,短短一年间竟成为无头的石窟,再也找不出一尊完整造像。

日本古董商山中定次郎便是罪魁祸首之一,他在中国饱受战争之苦时,趁火打劫盗取佛首,随后把盗来的佛头“合法”地卖给了世界各地的收藏家和博物馆,散佚海外各处。

贾晨表示,天龙山石窟240余尊造像被盗凿。基本所有佛首都被切除,有些佛身也不知所踪。

目前在美国、日本、瑞士、意大利、荷兰、德国、法国、加拿大等地发现的大约160个佛像可以确定来自天龙山。天龙山石窟的佛首消亡事件也成为上世纪艺术史的惨案。

西方漠视:“佛首成为西方博物馆的一部分,而原址则成为被遗弃的废墟。”

2021年,美国芝加哥大学东亚艺术中心主任巫鸿在一场讲座上谈到了西方收藏家对东方艺术的掠夺问题。

他在题为“以艺术的名义:破坏与重构”的演讲中说道,艺术学界“缺乏一场革命”,因为目前以西方中心的视觉艺术研究无视文化的完整性。

巫鸿表示,与欧洲不同的是,佛像在亚洲地区是人们的信仰和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它不仅是一件西方人眼中供端详、收藏和研究的“艺术品”。在东方,只有可移动的书画作品才被认为是可收藏的艺术品。

东亚文物遭到破坏与西方和日本的殖民政策有关。被殖民地经历混乱时,文物缺乏法律保护。文物盗贼又只顾利益,无视文化艺术的完整性,肆意劫掠贩卖文物。

“当石窟或寺庙中的一些精美佛像被发现后,其中最美丽、最独特的部分往往会被拍照、盗走,最终成为‘百科全书式收藏’的西方博物馆的一部分,而石窟原址则成为被遗弃的废墟。”他说。

即使将其最珍贵的部分盗走,流失海外的佛首和雕像也不见得被珍藏。芝加哥大学东亚艺术中心副主任蒋人和在北京大学的一次网络研讨会上说,多家中国之外的博物馆都收藏了天龙山雕像,但是他们对这些精美的艺术品在宗教和历史方面的背景信息的了解却十分有限。

还有一些博物馆,由于藏品太多,不可能使所有展品都得到展示,于是这些中国艺术精品被藏在库房里,基本上不为人知。

巫鸿说:“我们无法逆转历史,但在新的艺术史方法和现代技术的帮助下,我们或许能够弥补历史悲剧。”

大约20年前,芝加哥大学东亚艺术中心启动了“中国海外流散文物数字化工程”,旨在将流散在全球各地的中国文物与其母体和原始环境重聚。天龙山石窟项目就是其中之一。该项目收集了流散在亚洲和欧美等九个国家的100多尊天龙山佛首佛像的数据。

2014年,美国芝加哥大学、天龙山石窟博物馆和太原理工大学共同启动了天龙山石窟数字复原项目,将收集到的流散海外的佛首造像数据与现场遗址数据相结合,形成更加完整准确的数字图像。时隔近百年,遗失的天龙山佛首与佛身终于有机会在数字的世界中重聚。

数字回归:“被暴力剥离的佛首颈部和肩部都已粉碎,复原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在石窟本体的数据收集过程中,第一步需要利用点云技术捕捉扫描对象的几何数据,也就是石窟的物理形状。随后需要捕捉纹理数据,即石窟的颜色和纹路,最后把两个数据再融合起来,才可以形成石窟的数字模型。

然后,数字复原师将石窟原址的三维图像与流失海外的塑像的所有数据整合处理,建立精细的数字化模型,并将其还原到石窟里的佛身上。

赵慧说:“尽管我们有过类似经验,但数字化复原天龙山佛像对我们团队来说仍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他表示,由于当地是山区,给扫描设备通电成为了棘手的问题。而且石窟光线昏暗,导致纹理颜色也难以准确捕捉,需要做大量重复的工作。

除此之外,石窟的规模巨大给前期的三维数据采集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太原理工大学从事文化遗产数字化研究的张晓教授表示 ,3D扫描设备非常大,需要两个人才能抬起来,扫描必须在大约7至8米高的脚手架上进行。

“由于扫描设备必须保持静止,任何移动都会导致设备晃动。这就意味着我们经常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继续进行数字复原,”她表示,学生们经常在脚手架上一待就是一整天。数据收集完成后,复原团队必须核实芝加哥大学提供的碎片是否真的来自天龙山;如果是,还需确认具体位置。

张晓补充说,在暴力破坏、偷盗和运输雕塑和浮雕的时候,很多塑像遭到了很大的破坏。她提到了目前现存于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的来自天龙山石窟第2窟的一块浮雕,这块浮雕就经历了“身份认证困难”。

“那种浮雕是一个薄片,直接凿下来会碎得很严重。国外博物馆收到碎片会自己进行修复,但由于不了解原貌,修完以后实际上和原来最初的样子有较大差距。诸如此类,验证一块碎片是否出自天龙山需要进行大量的研究和讨论。”她说。

赵慧表示,许多被暴力剥离的佛首,颈部和肩部都已破碎,很难复原。有时,由于残件保存状况不同,头部和躯干在拼接成数字图像时会显得不自然。

即便如此,团队还是保留了这些不完整的造像。因为这些造像不经修改,直接将其还原到石窟中的佛身上,更能保持造像的真实性。

赵慧说,最后他们决议在“学术复原阶段”保持这种缺失和不协调的状态,使造像直接与本体“拼接”,不做修复,保留最真的原始状态。在后续的“艺术复原阶段”,艺术家们会调整海外流失造像的颜色,使其与石窟当前的外观相匹配。这样一来,造像的缺失部分会被补齐,呈现视觉上的和谐效果。

据悉,从数据采集、点云处理到模型构建、纹理映射,团队最终实现了11个石窟100余件文物的数字复原。

多年来,该团队致力于山西省内外重要文化遗产的数字化保护,目前已完成国内外文化遗产数字化采集和复原项目10余个,采集文化遗产数字资源40余项和培养学生100余人。

法律空白:“公约只对缔约国有效,西方主要文物进口国游离在公约之外。”

归还中国艺术品涉及到复杂的法律程序,因此数字化复原填补了中国流失文物的文化缺口。

2020年9月,日本东瀛国际拍卖行宣布拍卖一尊石雕佛首,该佛首后被证实是天龙山石窟第8窟佛像的被盗佛首,于1924年被非法盗运出境。

在中国国家文物局的协助下,拍卖行与该文物的日本持有者进行了协商,之后同意将佛首捐献,让其重回祖国怀抱。

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教授霍政欣表示,追索流失文物困难重重。

“许多中国人在海外购买流失文物捐赠回国,而有时古董商人会利用国人的爱国之情,趁机抬高价格。”他说。

圆明园十二生肖铜首的回归就是一个例子。由于中国收藏家的高需求,这些铜首的价值从1985年的1500美元飙升至2009年的1400万欧元。

1970年《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方法的公约》和1995年《国际统一私法协会关于被盗或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约》为全球努力追索流失文物奠定了法律基础。

不过,霍政欣认为这些国际法的影响有限。因为这些公约缺乏溯及力,有一些在公约签订前流失的文物难以通过法律途径追索。此外,这些公约只对缔约国有效,西方的前殖民国和美国等主要文物进口国仍游离在公约之外。有些国家甚至制定诉讼时效等法规,阻碍文物原属国追索流失文物。

他表示,物质层面的文物追索路漫漫,需要法律的不断完善。而数字复原作为文物实体回归前的“中间步骤”,具有重要意义。

迈步向前:“要通过技术手段,推动流散海外文物的数字化回归。”

如今,中国加强流散文物的“数字化回归”,努力通过数字化、信息化等高技术手段,推动流散海外文物的数字化回归,实现文化艺术资源在全球范围内的数字化共享。

今年6月20日,在山东省青岛市召开的亚洲文化遗产保护联盟理事会第二次会议上,中国主导发布的《关于保护和返还殖民背景下流失或通过其他非正义、非道德方式获取之文物的青岛建议书》获得了国际支持。

《青岛建议书》强调,数字技术和在线平台具有超越地理界线的潜力,能够促进信息共享并加强协调与协同增效。

倡议书建议,文物持有者要尽快对其具有殖民背景的或据信通过其他非正义或非道德方式获取之藏品进行适当的溯源研究,并加强与原属国的合作,包括允许无限制和无条件地访问来源文件,按要求提供文物的数字信息,与考古学、历史学和人类学等领域的专家交流知识,并与原属国分享研究成果。

2019年以来,天龙山石窟数字复原国际巡展作为国家“中华文化走出去”重点推广项目,曾在法国、埃及、北京和南京等地展出,收获海内外的高度关注。

它是国内将历史原因造成分离的珍贵文物与原始环境全方位虚拟合体的首创,是国际上第一例该类型文物的大型数字复原巡展,也是文物与科技深度融合的鲜活实践。今年5月,天龙山石窟数字复原国际巡展在希腊雅典举行。

太原市委书记韦韬表示,石窟寺作为中国辉煌灿烂的古代文明的集中体现,是中华文化传承和中外文明交流互鉴的重要载体。天龙山石窟数字复原巡展旨在加强国际人文交流和多学科协同创新,积极推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转化与共享,践行全球文明倡议,推动文明交流互鉴,为“一带一路”建设作出文博领域的贡献。

“巡展项目通过数字复原的方式,让流失百年、天各一方的造像实现数字化回归,开启了一项研究、展示佛教石窟寺艺术的国际合作模式。”太原市文物局局长刘玉伟说。

项目完成后,天龙山石窟不远处还建立了一座公益的数字博物馆,其中3D打印的石窟再现了洞穴几百年前未经破坏的原貌。

当地政府还划拨一大笔资金,用以改善当地的基建道路设施。为了解决山体350多米的落差问题,基建团队采用了独特的公路修建方法,架设了三层回旋的天龙山大桥,现在也成为太原市的“网红桥”。

站在桥上向山下望去,可以看到一条泥泞、布满岩石的盘山小路。千年以来,各行各业人士都曾踏上过这条路。

现在,这条小路已经被现代化的公路所取代,引导新一批造访者探索佛像背后的历史,续写天龙山石窟的新篇章。 (记者 侯晨晨 朱兴鑫 编译 魏佳璇 王娟|中国日报山西记者站)

原文见2024年9月13日《中国日报》第二版英文链接:

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409/13/WS66e37c72a3103711928a7be2_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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