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回潮那晚，汕头警备区动员处万美洪一宿未眠。
屋外是绵绵春雨，但此时他内心不安的漩涡搅动，因为就在半小时前役前教育训练场两名预定新兵刚刚打了报告，要求明天离营回家。尽管为期14天的役前教育已过半，但在万美洪心里，“每一天都是新的挑战，每个难题背后都有值得思考的新课题。”
问题一：“狼性带兵”or“羊群管理”
“这两种倾向分别都导向了两种极端，关键是要在严与松中找到平衡点，把握好‘度’。”
当夜，打报告的是澄海区陈灿益和陈梓杰两名参加役前教育预定新兵。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给出了相同的理由——身体素质差，适应不了部队高强度训练。
虽是意料中，但澄海区人武部部长孙启虎还是担心会引发“破窗效应”。他随即组织带训骨干认真分析管理形势，仔细查找问题原因，一方面集合多方力量积极做通两人思想工作，另一边及时调整带训策略和节奏。
“每天围绕思想政治、军事训练、日常管理三大项二十四条考评指标对预定新兵进行量化打分，一下子就把这些刚入营的小伙子吓住了。” 孙启虎在反思中对役前教育有了新的定位，按他的话说是“巩固合格的，识别不合格的，争取拿不定主意的。”
其实，在制定役前教育方案前，警备区教育指导小组还曾因“训练管理”发生过争论。有人认为役前教育理应套用入伍新兵训练模式从严管理。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认为在“征兵难、当兵冷”背景下，关键是顺利完成好兵员征集任务，“吃好、供好”了事。
“这两种倾向分别都导向了两种极端，关键是要在严与松中找到平衡点，把握好‘度’。”讨论中，警备区领导鼓励带训骨干要大胆想、谨慎走，摸索经验，切实趟出可行的路子。
一切从零起步，无经验可循，只能边探索边调整。
澄海区役前教育模仿大学生军训管理模式，努力营造“严肃而不沉闷、封闭而不闭塞、严格而不失人情”的氛围。他们在低强度体能训练中穿插各种趣味游戏降低训练疲劳，提高参训兴趣；在服役教育中为避免灌输式的沉闷，结合社会网络热点引入“超级演说家”形式启发辩论交流；抓日常养成，就以竞争形式让他们与带训骨干同场比拼……
尽管营里新兵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开心，但孙启虎依然小心翼翼，努力在教育管理中保持着一种平衡，生怕把役前教育变成一味讨好、培养羊群的“暖房”，他对役前教育把握有自己的理解：“不要吓，但也不能忽悠。”
这个46岁的山东汉子喜欢带着新兵们在训练时唱军歌、喉嗓子、喊口号，新训第一天他就现场11.2秒跑完了100米，并一脸自豪地说：“部队里的中年男人不拿保温杯，依然蹦蹦跳跳。”引得在场新兵一阵捧腹大笑。
问题二：役前教育的“练”与“思”
“7天培养不出一名训练尖兵，但能为坚定从军信念打下坚实思想基础。”
这两天，陈思睿第一次觉得训练营的政治教育课确实有点意思。这名广东工业大学毕业生大学四年里经常翘思政课，可这一次他却“迷一样的被吸引了”。
“以前部队官兵最烦的就是政治教育课照本宣科，跟念经一样，听得人直打瞌睡。”汕头警备区政治处在役前教育前期准备工作时，针对以往部队政治教育痛点，围绕“服役教育”进行内容和形式创新，以打开年轻新兵的思想点和情感元。
“前些年的《战狼2》很火很燃，大家看完这部电影后觉得哪个内容或哪个细节最打动你？”在一堂主题为“国防与军人的价值”政治教育课上，新兵们讨论热烈。其中，陈思睿的回答令人印象深刻：“冷锋高举国旗穿越交战区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国家的发展背靠国防的强大，国家的尊严是以军人的生死担当而托起支撑的。”
“14天培养不出一名训练尖兵，但能为坚定从军信念打下坚实思想基础。”汕头警备区政治工作处方金波坚信，只有从与战士成长、国防发展密切相关的现实问题谈起，从“现象级”话题导入，才能吸引年轻人的眼球，激发他们的兴趣，引导形成情感认同。
潮南区人武部贺志东对此深有同感。早前在某海军部队担任过指导员、政治处主任的他深谙情感教育的力量，坚持“心灵触动就是最好的教育”。他把全营新兵组织起来，利用半天时间参观了大南山红色革命遗址，并到驻地某部队体验了半天军营生活。
孙启虎也承认其实每个年轻人心中都有一颗爱国心、一个英雄梦，只不过需要的是一个场合、一个契机或一句话去激发和触动。
为了“不吓跑”新兵，果断将预定的体能训练标准进行下调，后来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因为自从营里新兵在陆军某旅观摩了一批最新列装的大型装备的实地演示后，对参军入伍的渴望更加热切，今年刚考上大学的李再对未来更是满怀憧憬：“多么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上天下海，驰骋疆场。”
问题三：“断奶期”该如何“断舍离”
“要相信情感的催发力量，一味避而远之解决不了问题。”
新兵杨争入营前一天总是心神不宁，他很怕从此就失去了“自由”。早前从外地当兵两年回来的同学告诉他，部队里严控手机使用，两年几乎就是“断网失联”。一想到入伍后就要与他痴迷的“王者荣耀”等手游隔离，这让杨争对参军服役开始发生了动摇。
与杨争一样，入营前满是忐忑纠结的张锦锋正处于热恋期，今年高中毕业的他两个月前才跟对方确认了恋爱关系，他担心入伍后彼此联系少了影响恋情。
这不是个别现象。集中教育的第一天，汕头警备区对全市参加集中役前教育的“双合格”人员进行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有恋爱对象的近一半，有网游、手游爱好的也有六成多。
“役前教育就是青年服役前的‘断奶期’。”万美洪认为，这期间绝不能强制性“断舍离”，而应该寻求适合的“辅食”帮助他们平缓渡过这个彷徨阶段，并引导客观认识和接受军营生活现实。
为了调制这一份合适的“辅食”，南澳县人武部政委于茂强决定联系他们的家长和恋人，并邀请他们到集中教育点参加新兵的献身强军演讲活动。
现场，新兵选手在讲台上的演讲激情澎湃，激起了底下观众一阵阵热情沸腾的掌声。新兵们都争先把最精神的面貌展现出来，他们的父母恋人都回报以鼓舞的眼神和微笑。
期间，于茂强还特地邀请部分新兵父母和恋人上台对新兵发表嘱托寄言。新兵刘为能的父亲刘进喜上台后磕磕巴巴地呼吁道：“儿子，我读书不多，但我知道你当兵保卫国家两年，可你却享受了国家一辈子的保护。”这位农民父亲话音刚落，便引来了全场一片热烈掌声。
“要相信情感的催发力量，一味避而远之解决不了问题。”一直担心让新兵与父母、恋人见面会产生不好化学反应的于茂强，这时心头悬着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断舍离”不是蛮力抽离，而是在真心融入中获得和解。
在潮南，杨海军组织带训骨干与新兵混合编队，在大屏幕上玩起了“王者荣耀”。新兵和骨干在游戏中增进了话题，也让彼此多了一份理解。
“手游迷”杨争在这场大赛中获得了团队冠军，他在获奖感言中表达了“金盆洗手”的想法，“既然穿上这身军装，就意味从此告别过去，我想在未来的战场上寻找属于自己的王者荣耀。”
问题四：“全程淘汰”下的“优质逻辑”
“宁可完不成任务挨批，也绝不能降低对兵员质量的要求。”
两天后，新兵陈灿益还是离开了役前教育集训营。
这两天，他一直躲避训练、拒绝吃饭，终于让孙启虎下决心将他剔出名单。尽管承受着巨大的征兵任务压力，可孙启虎心里清楚，“宁可完不成任务挨批，也绝不能降低对兵员质量的要求。”
而在这一场风波中，最后选择留下来的新兵陈梓杰也发生了令人欣喜的转变。在孙启虎的细心帮带下，他不但自主报名参加了营里组织的献身强军演讲，还积极参加基础军事训练，并在集训结业考核中成绩名列前茅。
役前教育，承训者需要有一双慧眼，一份耐心，更需要一份担当。
孙启虎平时喜欢跟新兵打哈哈，可一到训练场他两眼瞪得比谁都圆。他协调各级为新兵教育提供优越保障条件，并在尽量创造轻松、愉快集训氛围的同时，也让新兵们清楚自己随时面临被淘汰出局的可能。
为了彻底摸清兵员底数，他把训练强度调低了一个档次，3000米跑换成1500米，俯卧撑、仰卧起坐、100米跑也跟着一道降低标准。“役前教育就是初级竞技场，是骡子是马一目了然。”他解释说，如果连低强度的训练都完成不了，要么是身体条件确实不适合到部队服役，要么就是思想出了问题，这两者都在淘汰范围之内。
14天训练结束，记者在警备区动员处汇总的一份人员淘汰名单中发现，此次集中教育总共有18人被淘汰，其中7人因思想问题，9人因身体素质问题，而2人则因作风养成问题。
回南天过后，阳光轻松穿透云层洒满营院。
地面湿漉漉一片，但手握兵员淘汰名单的万美洪却显得平静。他坚信，经过14天的“浪里淘沙”，去伪存真能留下来的才真正是优质的。
此时，他心里忽然又有了一种新的认识：“讨论役前教育好坏是个假命题，关键是站在起跑区里的人到底是原地等风来，还是奋不顾身追风去。”
（中国日报社广东记者站 邱铨林|陈建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