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道坚:中国水墨画的复兴之路——杨佴旻“跨文化身份”的当代水墨艺术实践

来源:东方网
2024-07-24 13: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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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这里来? 纸本设色 144.6x366.5cm 2019年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中国大陆的当代艺术经历了深刻的转型。这一转型不仅体现在艺术创作的内容和形式上,也反映在艺术生产、传播和接受、消费的整个生态系统中。与此同时,国际知识界对全球化的思考也从此前一味强调"西方即先进"的"文化帝国主义"范式过渡到各种不同的"跨国想象"之中。这种“跨国想象”既是对全球化的回应,也是中国在世界舞台上寻求文化话语权的体现。它否定了文化的单向流动和“丛林法则”,而且在承认权力不平等的基础上,关注个体和群体在这种不平等中的主动性和创造性①。于是,中国艺术家积极参与全球文化对话,在吸收国际元素的同时也在重新定义自身的文化身份。这种参与强调全球文化流动的多向性和复杂性,同时也尊重受众的主动性,目标是创造性地解读和重构全球文化元素。在跨国语境的文化创新潮流中,本土文化不断与外来元素互动和重构,形成了文化混合的外来文化本地化现象,这正是"全球本土化"的体现。这一现象导致了多重认同和混合认同的形成,突显了文化身份的流动性和协商性。

版纳情|纸本设色137x68cm1986

杨佴旻“跨文化身份”的当代水墨艺术实践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作为一位集大成的当代中国画(水墨画)艺术家,杨佴旻的艺术成就并不局限于东方绘画,他将东西方绘画语言融会贯通,开辟了当代水墨艺术的新路径,构建了丰富多彩的视觉与思想的新空间,为我们提供了传统绘画现代转型的成功范例。就像唐代吴道子在中国美术史上集前代所有之绘画语言、表现技法于一身,如苏轼所说“……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苏轼《书吴道子画后》)一样,杨佴旻在当代语境中实现了东西方艺术的融合。他的艺术实践,是在外来文化对中国文化产生深远影响的历史时期之后的一种东西方文化之间的自由穿行。这种跨文化的自由穿行与艺术创新,为中国当代艺术在全球化背景下寻求独特性提供了新的路径。

对于杨佴旻而言,水墨艺术的“现代性”是中国的古典绘画传统、西方的现代绘画语言的以及个体当下处境的表达这三方面的综合。出身于工匠世家的杨佴旻,自幼深受手工艺、篆刻等民族、民间艺术熏陶,自幼开始便在老师的指导下临摹《芥子园画谱》,获得扎实的中国传统绘画“童子功”。他对中国画材料工具性能(宣纸、水墨、毛笔)的极度敏感也即由此开始。在他的绘画创作中,全然采用地道的传统水墨画材料,但表现的内容和技巧却相当现代。也许可以这样说:杨佴旻的当代水墨艺术实践就是利用色彩这一“通用”语言将水墨从一种“方言”转换成 “国际语言”。实现这种转换的途径便是利用传统的媒材和新的技法形式来表达当下的价值观念和精神追求。

在中国绘画的传统中,色彩从隋唐时期的绚丽多姿发展演变而为宋元时期的写意渲淡。随着文人画正宗地位的确立,“墨分五色”被奉为经典,隋唐时期的绚烂被单一的墨色稀释,转向用水墨的浓淡抒情写意。杨佴旻的创新便是从打破传统中国画 “宣纸不近色”的观念起步,力图让水墨画也能呈现出绚烂多彩的效果,从而获得新的生命力、产生新的表现空间。早在20世纪中期,林风眠先生以广告色的水粉和墨汁的结合所形成的墨色性笔墨结构,用现代艺术中平面分割的方式打破传统水墨的书写性穿插与大面积留白的格局,通过水墨的随机渲淡、水彩的清新透明和粉彩的浓郁深沉之复合谋求画面的丰富和谐。与林风眠类似,杨佴旻也承袭了现代主义绘画重视光色的传统,这显然与艺术家多年的海外生活经历有关。杨佴旻于1996年东渡日本,其后足迹遍布欧美各国的博物馆和画展,吸收现代绘画的构成、情景与经验、手法。这也使得他的现代主义色彩实验更加直截了当。虽然他始终用宣纸、水墨和中国画颜色,但他借鉴日本现代绘画的精致,通过恰如其分地晕染,水分和色彩及墨色天衣无缝地糅合,从而给画面增添了厚重感和细腻的层次感,这种创作方法在色彩上、用笔上、肌理上以及整个画面的构成上,都与人们熟悉的传统水墨画若即若离。色彩上的绚烂生机造就了画面的视觉新鲜感,让人彷佛在中国绘画中也能看到莫奈、马蒂斯等画家身影。杨佴旻的这种创作风格起始于1995年的一幅静物作品《白菊花》。在这件作品中,艺术家用宣纸,没骨兼勾勒,渲染背景,使得整件作品笼罩在淡灰色调中,进而营造出一种宁静的诗意。

杨佴旻早期作品描绘的都是我们最常见的事物,无论是白菊、餐桌上的水果和瓷器,还是凭几而坐的普通人、宁静的咖啡厅,这些场景通过一种全新的“杨氏中国画色彩”、构图在中国水墨画中的呈现,清淡平凡,给人以熟悉的陌生之感。从图式上看,杨佴旻的早期创作让人联想起20世纪早期美国艺术家爱德华·霍珀。霍珀也大量描绘,诸如咖啡厅、卧室等日常生活场景,并利用强烈的光影对比、闭合的室内空间与外部世界形成对比来创造出空间上的紧张感,以某种戏剧性效果增强画面的情感张力。杨佴旻也是通过对日常生活场景的描绘来呈现艺术家内心的世界,但与霍珀不同,他更多利用水墨的韵味和线条的书写性以及虚实相生的空间构成来传达静谧、空灵的禅意。

在其早期作品《安德鲁博士》、《安德鲁夫人》、《假日》、《小芳》、《庭院》、《远方》等作品中,艺术家即以这种方式将现代人的感情、思想和生命体验融汇到其现代水墨风格的叙事中,以此沉默叙事的方式表现日常生活中被忽视的美学价值。通过凝固时刻的营造,给观者以想象的空间:仿佛每幅画都在讲述一个未完成的故事,演绎静谧、唯美、朴素的东方哲学。他的另一类绘画形式上更加抽象,作品《圆明园》中的废墟有如耸立在红、绿、黑色暗淡背景上的几何体,突兀而令人遐思;《乌利雅斯泰夏日的一天》构图简约,将黑白、虚实、惊恐与唯美融为一体;《德陪斯苔·我》中空灵的残月与飘忽的人影;《钟声》中的粗大圆木与凌乱的几何构图动静相宜……,在这些作品中,杨佴旻探索传统与现代、静谧与动感之间的平衡与融合,实验性的精神内涵和匠心独运的图像,赋予其作品独特的魅力。

新世纪以来,杨佴旻将其对生命的当下体验从私人生活扩展到对故土、城市、家园乃至人类命运的关切与思考。这种转变在其《太行山系列》中有充分体现。对不同时期、季节和时辰太行山景色的描绘,凝聚了艺术家对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的人生感悟,同时也突显了现代化与城市化进程中的生态问题。在《太行山》中,深浅交织的红色与灰蓝色勾勒出巍峨叠嶂的山峦;《七色太行》则以错落有致的色块与形状描绘起伏绵延的群山,巧妙运用留白,呼应中国传统绘画的空灵之美。《春在太行》中,笔直多彩的森林与群山相互辉映,在纵深与水平间构筑出和谐有序的空间节奏。值得注意的是,杨佴旻在《太行的早晨》和《太行深处》等作品中,大胆地以深邃的蓝色描绘太行山森林,将超现实主义的梦幻元素巧妙融入传统山水画,以一种兼具古典韵味与现代气息的独特艺术手法突破写实主义的桎梏,以其独特的艺术视角,引领欣赏者跨越时空,在传统与现代、写实与想象之间穿行。通过这些作品,杨佴旻不仅展现了太行山的自然之美,也暗示了其日渐遭到破坏的现状,体现了艺术家对社会和环境议题的深切忧思。这些作品不仅是对特定地域的描绘,更是艺术家通过跨国想象将地方性问题提升至全球视野的尝试。杨佴旻在其创作中展现出对全球生态系统的关怀,唤起欣赏者的环境保护的意识,激发他们对人类共同命运的深刻思考。艺术家对太行山的热爱与忧思,及其对全球环境问题的关切与反思,推动了跨文化的生态意识觉醒。

2018年前后,杨佴旻再次提炼其水墨渲染技法。他将写实的光影带入中国水墨画的世界之中,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展现传统艺术的魅力。他用小笔墨色晕染的方式创造出颜色的呼吸感,让绘画的各个要素都沉浸于色彩呼吸的韵律之中。技法的创新不仅提升了作品的表现力,也为水墨艺术注入了新的活力。更重要的是,杨佴旻创作的题材内容变得更加国际化。他开始将世界重大事件、各国标志性建筑和各界名流纳入到他的作品中,将目光投向整个世界,通过艺术语言表达对全球事务的关注与思考。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巴黎圣母院等标志性建筑,这些建筑不仅是所在国家的文化象征,更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通过描绘这些建筑,杨佴旻将中国传统艺术与西方文化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跨文化的对话和交流。这也反映了杨佴旻对全球文化的理解与尊重。这种不同文化元素的融合与再创造,令其作品充满了时代感和国际化的气息,也表达了全球化时代不同地域和文化之间的联系与共鸣。

生系列Ⅷ|纸本设色 68×68cm 2022

杨佴旻的色彩运用已经达到了一种融浑东西的艺术高度,被认为是一种超越。他作品中的色彩丰富而微妙,透着水晕墨染的韵味,是东方意蕴的展现,也是对西方绘画色彩运用的东方诠释。这种源于对东西方艺术深刻理解和创新融合的“色彩革命”,使他的作品跨越了文化和地域的界限,获得了属于世界的艺术价值。作为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家,杨佴旻强调立足现代语境,超越国界和文化,超越自我,尽可能汲取各种思想资源,实现它们之间的最佳组合。从文化交流的角度看,杨佴旻的艺术创作是一种双向流动的过程。在中国传统绘画一个多世纪的现代转型过程中,主体自身文化对他者文化的输出,和他者文化对主体自身文化的接受,一直是备受关注的问题。杨佴旻“跨文化身份”的当代水墨画艺术实践,在这一方面尤有新意。他将水墨画的传统元素传播到世界,同时也让现代的艺术理念和技法反哺水墨画的发展,实现了文化的双向交流和融合。他的作品不仅展示了中国传统艺术的美学价值,更通过跨文化的视角,探索和表达了全球化背景下的人类共同关心的主题。在他的艺术世界中,不同文化和地域的元素相互交融,构建出前所未有的、全球化时代的视觉与思想的新空间,成为国际上令人瞩目的艺术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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